Thursday, April 30, 2009

胡蘭成這個人

正當祖師奶奶張愛玲的《小團圓》鬧得滿城風雨,我就在想為何還不見無賴人胡蘭成的書。果不其然,薛仁明的《胡蘭成.天地之始》最近便在台灣出版了。據說是胡的最「全面、正面」的傳記,也就是為胡翻案之作。能否翻案,我倒保持懷疑態度。

幾年前在書店大略的翻閱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後,不得不承認他的文才挺妙,只是老覺得他太過刻意的把他與張之間的種種描述到仿佛天上有地下無,神仙眷侣似的,令人好不肉麻噁心 -- 正是言不由衷,油腔滑調。

暫時我還沒有打算讀他或有關他的書,就先行記下吧。



Sunday, April 26, 2009

生與死

讀了林夕的《原来你非不快乐》有關生死的部份,我個人特別贊成下列方法 :

“我們還未死,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何妨玩一個游戲,一年摸拟一段遺言,多年後幸存的話,回頭看,一定有如在顯微鏡下觀照自己最真的一面。人的想法隋成長而流轉,從關注自己的名牌如何分配,著眼到對親友的期望,看一看自己活著的洗禮下有沒有擁有更多,或是放低更多,不管有沒有想得更多或更少,起碼,可以從摸拟臨死的愿望,看到活著的方向,也可以不那麼忌諱死亡。”

所言極是。我一直都在思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和“未知生,焉知死”這兩句話,亦深知知易行難,明知生有涯,目前我還是有太多太多無法釋懷放下的。人就是這樣的吧。應該學學倪匡他老人家,整天把“我快要死了”掛在嘴邊。不是真的想信自己快死了,只是覺得時間永遠無多,與其花太多時間做自己覺得無為無聊的事,不如好好用掉這時間,至少做自己喜歡的。

待我死後,我不需要什麼風光大葬或什麼喪禮之類的 ,我連牌位都不要,簡單直接的把我的屍體送去火化,骨灰撒向大海便是最好(這也是我的遺言)。生人已霸死地,死人又何必呢?風光大葬根本就與孝道毫無關係,說穿了僅僅是活著的人的風光。死者已矣,活着時未必多孝順,喪禮搞得再甚樣,他/她知道乎?至于燒一大堆金銀紙房子車子電視電腦手機等等等的,不記得是哪部香港電影裡說過:你知道地祉嗎?你又確定對方收得到用得著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偶而你會想起我,就抬頭看看夜空中的星星吧。

Friday, April 24, 2009

荷麗節

昨晚看了一部介紹印度的旅遊節目,讓我想起每年三月月圓的那天全國歡慶的荷麗Holi節,越發想去那裡走一趟。

當日,印度人們都走上大街,相亙以天然五彩的彩色粉未,有些加入水調合,相亙噴模,在臉上,在手上,在衣服上,煞是無所不噴,無處不塗塗抹抹 -- 非常多多彩的節日。據偁相亙噴彩可趨邪趕魔並帶來好運。有些還備有大鐵鍋,將好友抬或推入大彩色鐵鍋,並高喊 “Bura na Mano, Holi Hai” (不用帕,這是荷麗Holi也!)。好玩!

大日子相當然而都會有幾個傳說 --一為虛誠善良的帕拉雷 (Prahlada) 王子的故事。話說帕拉雷父親是邪魔外道的國王許蘭牙卡希普(Hiranyakasipu) 。除了壓迫王子不理佛,不誏王子祭拜戚希奴 (Vishnu),國王並要求王子的阿姨荷麗卡 (Holika) 密謀殺死王子。當她要放火燒死王子時,菩薩顯靈前來搭救,反而燒死了自己。阿姨死前其言也善,祈求王子寬恕體諒,皈依佛門。王子為了記念他阿姨荷麗卡,每年這一天稱為荷麗節,要世人記取教訓。因此荷麗節也會燃燒雄雄的烈火以資記念這神謮。另一個相關的故事是奎師那拉達 (Radha) 永垂不朽的傳奇戀情。年少的奎師那有天向媽媽雅秀達(Yashoda)抱怨他的女友拉達為何悶悶不樂,媽媽雅秀達便建議奎師那以彩色粉未往女友身上塗抹,果真讓女友笑顏逐開,倆人終於恢復往日的歡愉。

看了照片就能明白為何不只我一人想要參與此節慶了。




Wednesday, April 22, 2009

原来你非不快乐

以下為林夕的《原来你非不快乐》部份栽錄 :



獨恨當時已下山

總是在告別的時候,才發現床單的圖案原來是一朵朵玫瑰。翻騰在床中央,如何遠觀床單的皺紋?
總是在沒有激情下來往,才省悟勉強相愛比孤獨更痛苦。勉強著幸褔,如何看見內心的明鏡台鋪滿了灰塵。
總是在悲哀的時候,才有足夠的距離審視著快樂的條件。樂不思蜀,便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不斷理性地知道當下是如此快樂,就會擔心失去,又如何快樂起來。
總是在快樂過後,紅塵落定,才得到安樂,安樂的時候,才又機會在山腳,看見高處實在如何勝寒,想起一步一生的驚心動魄,照見安樂平和比快樂更快樂。
橫看成岭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原來我非不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不識盧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戒又何歡吃又何憾
抽煙,致癌。過胖,致癌。一個星期內不小心隋便吃兩三餐紅肉,致癌。吃魚,有毒素,致癌。吃菜,有農藥,致癌。癌癌癌,就算遠離飲食紅塵一如出家,終身不到魚米之香變身的癌症村,恐怕也難逃不斷發表的醫學報告的恐嚇,吃得誠徨誠恐。怕到這個地步的話,吃一片肉也要經燙水去油的話,給你活多二十年又如何?不過是多二十年的清教徒生活,而怕到這樣,即沒有像教徒一樣解決生死的大問題,人死如燈滅,生又何歡,死又何憾,不過是只心裡懷著一個天秤給自己的胃注入維生素的長壽動物。佛言,生命在呼吸間,要活在當下,有時不能不像毫俠一樣,吃鵝肝的時候大喊一聲:“引刀成一快,肝胆兩昆侖。”

(我認識的好些朋友都有此顧慮,何苦?搞到自己活得人不像人,連鬼吸香進食想必都比人來得爽快。)


好人難做
最近聽人說過好人壞人各有天生不一樣的基因,好人要比壞人短命。
沒錯,做好人,如行善,會快樂。但為快樂而勉強做好人,不過是個快樂精算師。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反而常常見很多人埋怨,那些壞人為什麼沒有天修,標准答案是時辰未到。時辰當然遲到,不算壞人但做個自我中心的人,原來基因會讓他們細胞少點變異,好人所花的心計與負擔卻又跟壞人不相上下。真是好人難做。

褔由心生
是褔是禍,本質上決定于我們的如何面對順逆。
褔,只能從修練自己的心去求,斷沒有合十幾秒便完事這樣便易。
(沒錯,任何不管是好壞的事情都得自己去面對解決,而不是坐以待斃般等著神明來打救你。)



"你望到太高,眨低的只有自己。"

就請好好的思考思考這知易行難的問題吧。

Tuesday, April 21, 2009

書皮學

梁文道話齋:
“以貌取人,英文的說法叫做憑封面判斷一本書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無論中西,都不是值得鼓勵的行為。但是人非聖賢,有誰不好美貌呢?再說,要是不從封面判斷書的好壞,不憑封面去吸引客人在書海之中拿起一本書,封面又有何用處?” 
“在古騰堡印刷術發明之後(15世紀中葉)很長一段的日子裏,洋書是沒有封面的,甚至不裝釘,就是一堆紙零零散散地送到書店去。那時候書還不多,顧客上門都早有目標,知道有什麼新出版,也知道自己要什麼。客人們挑好了書,再選封面材料,或者牛皮,或者羊皮,連上頭印的字款也隨自己喜好,叫書店師傅替你完成裝書的最後手續,結果就是你的私家藏書了。那是買書不靠封面的年代,如今每日推出市面的新書數以萬計,還有那家書店能夠擔起這種手工作坊的細活?還有誰能不憑封面判斷一本書呢?” 

確是有理。我本人就經常衝著一本書的裝幀設計而買書。尤其現世是書籍出版量供過於求的時代,要從那浩大的書海裡找到一本書而不被掩死已非易事,靠的是平時多練“四兩撥千金”絕世武功。

憑著書皮慢慢的就催生了書皮學。何為書皮學呢?以貌取書只不過是這門學問的幼稚園階段,它真正的內涵是讓人單靠書皮就讀懂了一本書。發展至今時今日,拜互聯網的誕生,今天治書皮學的便容易(或隨機?)得多了。例如“亞馬遜”網上書店,上面起碼有一半以上的書可以讓人飽覽封面封底。看完這最表層的,你還可以翻看目錄,要是在目錄遇上有趣的關鍵字,你更能鍵入那個詞,搜索有它出現的頁數,速讀幾頁。原本是吸引人買書的技術,落在聰明的書皮學行家手中,便成為讀通一本書的利器了。

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人可以駕輕就熟的去談一些他們根本沒看過的書吧。這包括教授級數的人唷。不信,請讀一讀皮爾·巴亞爾 Pierre Bayard 的《如何談論你還沒讀過的書》。作著在書裡亦提出,現在其實沒有什麼人是真正為了獲得快樂而讀書的,去啃《尤利西斯》和《追憶似水年華》的人往往是迫于社會對閱讀的崇尚,覺得“不讀不行”。因此,我們與圖書的關係必然會有一個轉變。(嘿,我可真的有讀此書的英文版的。)今年初臺灣已出了中文版,但書名卻改為《不用读完一本书》-- 一個不甚貼切,意思有点兒誤導或者狭隘的名字。



去年英國畢業於牛津大學的英國作家亨利.希欽斯也出版了《如何真正談論你還沒讀過的書》 How To Really Talk About Books You Haven't Read。

Monday, April 20, 2009

中國最美的書

這幾本書則是朱赢椿所设计的。其中,《私想着》與《不哭》還入選為2008年“中國最美的書”呢。

《私想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刘春杰/者
为作者用木刻版画和杂文向结合的幽默的方式影射现实中的社会人生,发人深省。 











《不哭》江苏文艺出版社 申赋渔/者
这是一本由18个新闻故事组成的书稿。他们,大多数是不满18岁的孩子,都有着各自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他们,被定义为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然而,他们在弱小的生命与渺茫的未来中,却仍然保有自己的梦想。正是这些梦想,让他们拥有着继续生活、前行的力量。有梦想,就有希望。
朱赢椿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将这本书设计得极具创造性与冲击力:贴着纱布与毛边纸,让时间凝固的书脊;粗糙厚重,直指灵魂深处的封面;柔软湿润,会呼吸的内页,完美地呈现出《不哭》本身的现实感、悲悯心和人文关照。








《未删的文档》Undeleted (卫西谛电影随笔) 江苏美术出版社 
本书系著名影评人卫西谛精选其十年百万字影评而成的电影随笔集。
本书有如"电脑刻录盘"的外形别具匠心,在表达光影札记、留存文字的主题上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




新书驾到

左等右等,二月向中国当当网购买的书总算是收到了。不知甚的,最近的包果品质都差强人意。收到的书都惨被蹂躏,以前还会包多一层槊料袋加硬纸皮来保护和防止书本在箱子里摇恍,现在可什么都没放。前一次是 amazon.com (整个封面与书分家,内页也破损), 现在是当当。希望这不是假环保之名以偷工减料。

所收之书为:
  • 书到玩时方恨少 / 龚鹏程
  • 听杨绛谈往事 / 吴学昭
  • 日本映画惊奇 - 从大师名匠到法外之徒 / 汤祯兆
  • 不哭 / 申赋渔
  • 私想著 / 刘春杰
  • 未删的文档 / 卫西谛




昨天碰巧遇到某学校义卖旧书筹款,让我捡到这两本战栗小说:桐生操的格林童话与美丽城堡的禁忌传说。至于这两本列为”十八限“的书何以会出现在中学部的义卖会倒是耐人寻味。

Friday, April 17, 2009

离开是为了回来

下午百无聊赖时,无意中延著某博客转到另一个博客读到一则深有同感的文章。

话说有位现年65岁加拿大裔的JP在三年前,亦即2006年,毅然结束经营了20年的出版社,抛下一切,向世界出发。临走前,他召集他的孩子,还有前妻,告诉他们他将离开家园,咐嘱他们自行拿走房子里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希望他们能视他死了一般,无需等他归来。

他说,有时候,生命仿佛缺失了什么,促使你想“离开”。他还说,他上路,是为了要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世界公民。

这般决绝的和家人道别上路,确实有如过河以后,把桥炸掉一樣的堅决,让人想起中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换句话说,他正在过着重生的日子。

此时此刻,我们都有太多的责任和负担,都有太多自己才晓得的借口和理由, 不能像他那样背起背包放下一切,说走就走去流浪的人。待我到了60开外,不必再为家庭事业打拼,儿子已成人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该是时候了。当然,也必须是在健康与储蓄尚可的前题之下。

有句名言 :离开是为了回来。暂时不能行太久,就至少每年来个短程的。

再說《小團圓》

我今日才看到素所敬重的劉紹銘與止庵談《小團圓》的讀法,特轉貼在這裏。後面另兩則是轉栽于今日的聯合早報副刊。


劉紹銘:小團未圓
  
   張愛玲逝世十多年,音麈未絕,因為每隔一段時光,她的生平和作品總會成為城中話題。王德威在〈張愛玲再生緣:重複、迴旋與衍生的敘事學〉一文借用了hauntology一詞來概說這種現象。他文內說的「魂在論」,就是陰魂不散。〈鬱金香〉幾年前出土,若非確認是祖師奶奶手筆,不會轉眼變成新聞。〈色,戒〉經李安泡製成電影後,連平日少涉獵文學作品的觀眾也忍不住找出原著來對照。
  
   最近祖師奶奶又「迴魂」了。《小團圓》已正式登場,既是fait accompli,不必再計較遺稿該不該出版這回事了。單以常識判斷,如果她不着意印行,斷不會花心血在文稿上一改再改。張愛玲說過《紅樓夢》未完,其實《小團圓》也未圓。
  
   我們該怎樣看待《小團圓》呢?說是自傳恐有不足,因為書中關係人物的名字都屬偽託,雖然熟悉內情的讀者都猜到邵之雍是胡蘭成。再說,書中身世部份,只是「斷代史」。她的洋丈夫賴雅(Ferdinand Reyher)沒有在書中現身。夏志清先生告訴過我,張愛玲在紐約墮過胎,孩子是賴雅的。夏先生非常替張小姐不值。祖師奶奶在美國過了大半生,但她在花旗國怎樣生活,倒未見傳。
  
   因此最公平的說法是:《小團圓》是一部自傳體的小說。宋淇先生是我的前輩,論斷文學作品,眼光獨到。為了不想受前輩的看法先入為主的影響,我看完了全書後才翻閱他公子宋以朗寫的前言。宋淇果然是大行家。他跟太太鄺文美不但是張愛玲平生知音知己,更是益友。宋淇在1976年四月二十八日向張愛玲交代《小團圓》的讀後感說:「在讀完前三分之一時,我有一個感覺,就是:第一、二章太亂,有點像點名簿,而且插寫太平洋戰爭,初期作品中已見過,如果在報紙上連載,可能吸引不住讀者『追』下去。」
  
   如果《小團圓》不是「旗幟鮮明」的打着張愛玲的招牌,以小說看,這本屢見敗筆的書,實難終卷。維大(港大)洋教授的嘴臉,我們早在〈沈香屑-第二爐香〉領略過。作者在日本人攻打香港時那段艱難日子,〈燼餘錄〉歷歷言之,讀來驚心動魄。現在這兩個文本衍生出來的人物,在《小團圓》中借屍還魂,可惜比起原型來,顯得目光遲滯,音色魯鈍,跟讀者打過照面後,留下的印象如水過鴨背,了無痕跡。
  
   張愛玲巔峰時期的作品,如〈封鎖〉、如〈金鎖記〉、如〈傾城之戀〉,文字肌理綿密,意象豐盈。宋淇看出《小團圓》雜亂無章,因指出「荒木那一段可以刪去,根本沒有作用。」(我們現在看到的《小團圓》,作者沒有刪此段。)《傳奇》時代的張愛玲,佈局舖排的草蛇灰線,多能首尾呼應,少見十三不搭的局面。《小團圓》出現了「根本沒有作用」的段落,可見結構之鬆散。其實書中應該刪去的,何止一段。
  
   《小團圓》的敘述語言,比起成名作中的珠玉,顯得血脈失調。通篇不易找到我曾稱之為「兀自燃燒的句子。」在〈金鎖記〉中我們看到七巧的小叔子「色誘」嫂嫂的一幕。但見:「季澤把那交叉着的十指往下移了一移,兩隻姆指按在咀唇上,兩隻食指緩緩撫摸着鼻樑,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來。那眼珠卻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沒有表情。」
  
   〈色.戒〉中的王佳芝等候易先生應約而來,但他遲遲沒出現:「她看了看錶。一種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的一道裂痕,陰冷的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真能兀自燃燒的句子,有時只消淡淡的一筆。〈封鎖〉中的吳翠遠,二十五歲,美得「模梭兩可」,「怕得罪了誰」似的。她的手臂,白得「像擠出來的牙膏。」
  
   《小團圓》少見這種令人過目難忘、讀後依依不捨的辭章。文字既不可取,試說內容吧。張愛玲對宋淇夫婦透露過,「我寫《小團圓》並不是為了發泄出氣,我一直認為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但是為了國家主義的制裁,一直無法寫。」她跟胡蘭成這「無賴人」的交往,「飲恨而終」,所以《小團圓》如不是「痛史」,也應該是「恨史」。
  
   如果我們把九莉看作現實的張愛玲,邵之雍是漢奸胡蘭成,那麼依書中所述,張愛玲對這個「水性楊花」的男人動過殺機。太平洋戰事結束,漢奸被通緝。逃亡前夕,他們睡在一起。行房後,邵之雍凝視着九莉的臉,彷彿看她斷了氣沒有。他輕聲說:「剛才你眼睛裏有眼淚。不知道怎麼,我也不覺得抱歉。」他說完就睡着了,背對着她。她想到:「廚房裏有一把斬肉的板刀,太沉重了。還有一把切西瓜的長刀,比較伏手。對準了那狹窄的金色背脊一刀。他現在是世外之人了,拖下樓梯往街上一丟。」
  
   《小團圓》到結尾,九莉沒動「無賴人」分毫。宋淇看九莉/張愛玲看得透徹。她是一個膽大、非傳統的女人。她對無賴子的愛是沒有條件的,明知他是漢奸、明知他除自己外還有好幾個女人、明知跟他交往會為社會輿論和親友所唾棄,依樣不改其志。除了文采了得令九莉傾倒外,這廝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才教「才女」愛得那麼死心塌地。〈色,戒〉中的王佳芝,或可看作九莉的前身。無賴子通過了她的陰道沖昏了她的頭腦,讓她渾然忘記自己的使命。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小團圓》一再出現「兒童不宜」的描述:「有一天又是這樣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麼東西在座下鞭打她。她無法相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着絨布的警棍。看過的兩本淫書上也沒有,而且一時也聯繫不起來。」文字比不上白先勇〈遊園驚夢〉中錢夫人性幻想的意識流那麼絲絲入扣。無論如何,張愛玲是說對了,「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這麼看來,李安電影出現的三級鏡頭,是他對王佳芝「受俘」的解讀。易先生的「過人之處」征服了小女生。
  
   九莉對無賴子的依戀,借用王思任批點《牡丹亭》的話,九莉對無賴子可說「一靈咬住,必不肯使劫灰燒失。」邵某留下來的煙蒂,她都從煙灰缸拾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在信封內。當漢奸告訴她二次大戰快要結束時,她說「希望它永遠打下去」,為的是可以跟他在一起。
  
   第四章快完時,有一段敘述九莉心境的話聽來特別淒涼。「九莉只會煮飯,擔任買菜。這天晚上在月下去買蟹殼黃,穿着件緊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鬈的長髮。燒併攤上的山東人不免多看了她兩眼,摸不清是什麼路數。歸途明月當頭,她不禁一陣空虛。二十二歲,寫愛情故事,但是從來沒戀愛過,給人知道不好。」
  
   痴情女子一生的兩個男人,一是明知是負心人還忍不住跟他談戀愛的胡蘭成,一是因時因地制宜而委身下嫁的洋人。作為小說看,《小團圓》看不到她的看家本領。但作為自傳體的記敘者,倒讓我們認識到九莉/張愛玲寂寞、空虛、無奈的一面,既淒涼又蒼涼。七巧和流蘇都是虛構人物,左搓右捏,憑作者高興。但對張愛玲說來,九莉是前世今生的自己,文筆太self-conscious,顧慮就多,難免左右為難。這也許是作為小說看,《小團圓》未如人意的原因。但作為自傳體的紀錄看,還是有看頭的,因為,作者是祖師奶奶。


止庵:对自身情感不留情面的总清算
特约记者 黄今

张爱玲的巅峰之作

时代周报:你如何评价这部小说,有港台论者说不如《倾城之恋》这些作品。
止庵:《金锁记》、《倾城之恋》都是张爱玲二十多岁的作品。她的风格后来有变化。读者或者评论家看惯了某一阶段的小说,对这变化不能接受。这不是人家写得不好。我从来就不认为《金锁记》、《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巅峰之作,她一直在发展,经过好几个阶段。《倾城之恋》、《金锁记》是她最早写的东西,写法还比较简单。《小团圆》就不那么简单了。

时代周报:不简单体现在哪些方面?
止庵:以前写的是某一时空中出现的事情,《小团圆》写的是多个时空交错的事情。所以有的人看不惯。《小团圆》至少有三条基本的时间线,第一条是九莉在香港,港大要考试,然后打仗,回到上海,跟邵之雍恋爱,又跟邵之雍分手,再跟燕山恋爱,又跟燕山分手,这是一条时间线;还有一条时间线是这之前,一直到九莉很小的时候;还有一条是第一条时间线后面的九莉,最晚写到她三十九 岁。三条线上的不同片断交错拼接在一起。她早期的小说没有这种写法,只有一条时间线。《金锁记》写曹七巧的一生,按着时间顺序呈现出一个个情景。《倾城之恋》也是这样。《小团圆》不是这么写的,所以好多人看不惯,但这种手法在现代小说里是很常用的。如果把《倾城之恋》、《金锁记》视为终极的话,那你就没法接受这部小说了。

时代周报:你认为这个小说在张爱玲的写作谱系中处于最重要的位置?
止庵:是的,是她集大成之作。张爱玲的创作有所变化,有所发展。我们刚才谈到的《金锁记》、《倾城之恋》是她1943年的作品,从1944年写《年青的时候》起她就开始变化了。到1945年她写《留情》的时候,就跟最早的作品差别很大。1947年之后她开始写比较通俗的作品,如《多少恨》、《郁金香》、《十八春》、《小艾》。50年代中期她到香港,写《秧歌》、《赤地之恋》,风格又一变,追求“平淡而近自然”。到70年代,她重新主要以中文写小说之后,风格又一变。《小团圆》的写法和她另外三篇作品《相见欢》、《浮花浪蕊》和《同学少年都不贱》很像,这些都是同时期的作品。同一时期还有《色,戒》,但《色,戒》的写法没那么复杂。如果只盯着人家早年的一两篇小说,沉迷其中,而拒绝接受作者自己的变化和发展,这样的读者未必高明。

时代周报:读过《小团圆》能很明显地发现,很多人物都和张爱玲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能对上号。
止庵:《小团圆》里不少人物,都能跟现实中的人对上号,但事情是不是对得上号就不知道了。大概有十几二十来个人物都能跟张爱玲现实生活中的对上号。譬如蕊秋对应母亲,楚娣对应姑姑,九林对应弟弟,比比对应炎樱,邵之雍对应胡兰成,燕山对应桑弧,荀桦对应柯灵,虞克潜对应沈启无,还有个向璟对应邵洵美。但是能对人未必能对事,能对事未必能对细节。怎么说它还是小说,否则为什么人物不叫本名,还要另外起个名字。

当八卦来理解就太低了

时代周报:那这本书能不能当作文坛八卦或者掌故来看?
止庵:对作家来说,在写作中以现实人物为原型,这个我觉得不足为奇。上个世纪初有部小说叫《孽海花》,里面好多人物现实中都有原型。包括张爱玲的爷爷张佩纶,还有她的奶奶,就是李鸿章的女儿,那书里都有。所以说这种手法也不是独创,以在生活中的谁为原型,这非常多见。但是要说《小团圆》里的角色与现实人物严格能对上号,倒也未必。我举个例子,燕山的原型是桑弧,但燕山是演员,而桑弧是导演。这个就有出入。当八卦来理解就太低了。

时代周报:你之前给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作过序。很多人在读《小团圆》的时候都会特别关注张、胡之间的关系。
止庵:这个就是读《小团圆》的一个误区。九莉是这本书的女主人公,但是邵之雍不算是男主人公。邵之雍第四章才出场,第三章就占了全书的将近四分之一,所以邵之雍出场的时候小说已经到了一半了。后面还有好多篇幅没提他。不是说九莉和邵之雍这部分不重要,但是这本书绝不是只写他们俩的事。实际上书中最重要的还是九莉和她母亲的关系,这才是真正贯穿始终的关系。小说结尾她说九莉绝对不能要小孩,她不想她和她母亲的关系重演,“小团圆”的寓意有很大一部分是落在这里。书中还有多重关系:九莉和姑姑的关系,和弟弟的关系,和比比的关系,和燕山的关系,早期和那个安竹斯老师的关系,还有和她整个家族的关系。这些关系有人说不重要,但并非如此,这本书并不是一部传统的写故事的小说。

时代周报:《小团圆》是否刷新了你对张爱玲的认识?
止庵:从前我在一篇文章里说,早期的张爱玲仿佛《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晚期则有点儿像《金锁记》里的曹七巧了。《小团圆》就好比是曹七巧所写,这本书就是要把自己那段时间里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情感都理清楚,不留情面、无所顾忌地来个总的清算。这是一部情感小说,一部心理小说。比如九莉跟邵之雍的关系,一开始她爱这个人,后来她恨这个人,再后来她觉得没意思了。这个层次变化写得非常清楚。邵之雍离开上海,她到浙江去看他,这时候就显得比较冷漠了。邵之雍后来回到上海,她已经没有感觉了。虽然她总是不能忘怀,时而还想挽留这个关系,其间的情感非常复杂。当初我给《今生今世》写序的时候,就说不能光听胡兰成的一面之辞,需要旁证。我今天还是这么说。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把他和张爱玲的关系写得虚无缥缈,一个金童,一个玉女,过的是天上的生活。在张爱玲笔下把这个神话解构了。《小团圆》肯定有针对《今生今世》的意思,但把它人间化了,实在化了,有血有肉。

时代周报:你对胡兰成有没有什么新的认识?止庵:我从来就不大喜欢胡兰成。我当初在序里说,我并不怎么喜欢这本书,就像不喜欢他这个人一样。现在也是如此。《小团圆》里有句话:“我不能和半个人类作对。”我不喜欢的是胡兰成对待女人的态度,而且特别自我,自以为是。倒是书中别的人物给我一些新的印象。比如九莉跟燕山的关系。这个过去偶有传闻,但不能坐实。原来还真是有这么回事。

时代周报:据说苏青和胡兰成的关系在书中也坐实了?
止庵:这个苏青在《续结婚十年》里写过。但荀桦这个人物就跟想象差别太大了。

时代周报:就是柯灵吧?
止庵:这是小说中的人物,原型跟人物本身可能还是有差别的,但是这里能看出作者对荀桦的原型的基本态度,那么回过头去看那篇《遥寄张爱玲》,就觉得很有意思了。不过再强调一遍,《小团圆》毕竟只是一本小说,不是一本传记。楚娣倒是跟《姑姑语录》里的姑姑很像。比比也与《炎樱语录》、《双声》里的炎樱相去不远。《小团圆》写得最好的还是九莉跟她母亲的关系。邵之雍只是书中众多人物中的一个。拿电影来打比方,那他也就是男配角,而九莉是女主角。这书是没有男主角的。就连九林也比邵之雍的戏份多。

时代周报:有香港评论家说,当初看李安的《色,戒》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床戏。读过《小团圆》里面的床笫之事后,这个问题明白了。
止庵:《色,戒》里的易先生跟胡兰成没有任何关系,王佳芝也不是张爱玲。现在《小团圆》面世了,你可以看到王佳芝跟九莉的性格差异多么大。王佳芝是整个儿投入进去,我的事业,我的同志,我的性命,什么都不要了。而你看九莉什么时候是这样的?

这是一部感情小说

时代周报:你说这本书里最重要的是九莉和她母亲的关系。但张爱玲自己说:“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爱情中的百转千回。”
止庵:我觉得这个小说是一部感情小说,爱情肯定在感情里占有很大的成分,但此外还有亲情、友情。从篇幅上来考虑,爱情并不是最主要的,比如小说最主要的一条时间线截止于九莉三十岁,为什么截止于这儿呢?就是因为她和燕山的感情结束了,人生的一个阶段结束了。大概她一生的爱情也就结束了,写到以后找的汝狄,就是赖雅的原型,只写了打胎这一件事。从最开始,九莉跟安竹斯之间若有若无的那么一点情感联系,到后面跟邵之雍的纠缠,再到燕山,后来燕山也不要她了,跟别人结婚了,作者说的“爱情”不单指九莉跟邵之雍之间的爱情,邵之雍只是九莉爱情历程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时代周报:相对于港台一些作家把《小团圆》当作张版的《今生今世》,你的读法似乎与之不同?
止庵:最主要的,我们不能立足于两点来看这小说。第一是不能觉得只有《金锁记》和《倾城之恋》是好小说,跟它们不同的都不好。第二是不能光立足于张爱玲和胡兰成的关系上来看这小说,跟这个无关的都是白写了,都应该不要。那样现在的十八万字可能也就剩下两万字了。不少读者真的就是把《小团圆》当作张版的《今生今世》,那么这本书没用的地方真是太多了。但我不是这么看。这本书如果只是写九莉和邵之雍的关系,那么她到浙江乡下,就没有必要写那个第九章,而这是作者从前写的散文《华丽缘》的节录。这本书就是这样,大家觉得不重要的地方其实是很重要的。张爱玲最早从“点上一炉沉香屑”、“沏一杯茉莉香片”,听自己讲个故事开篇,后来她就告别这种近似鸳鸯蝴蝶派的写法了。《金锁记》、《倾城之恋》等也跟中国的传统小说很像。她那时候才二十多岁。后来她一直在发展,评论家不能只停留在那个阶段。张爱玲看过那么多外国小说,到了七十年代她的写法不一样了。这牵涉到《小团圆》的读法,这也许是最重要的。比如说在《小团圆》里就想看八卦,这本书里当然也有,但是你也就漏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原刊二00九年三月十九日《時代周報》)


应磊 : 张爱玲的红房子

张爱玲笔下,很少有明丽欢快的调子,所以《私语》里面写“那红的蓝的家”,令人印象深刻。八岁孩子眼里,母亲留洋回来,像一束新奇而强烈的光,照进前朝遗老的张家,蓝椅套玫瑰红地毯的新家,一切都是“美的顶巅”,甚至连带喜欢上英格兰,因为这三个字让她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

  昙花一现的幸福,她一直记着。半个世纪后,千回百转,临到《小团圆》末了,九莉又在梦里看见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屋外笑吟吟是十年前的爱人。

  张爱玲遗作一出,纷纷议论,聚焦无外张胡,左手《小团圆》,右手《今生今世》,空气里一片噼啪作响,流星似的耳光。这样的热评——我承认读了很痛快,又痛又快意——但痛快过以后,心里明白《小团圆》并非仅仅如此,正如《红楼梦》不单是一场爱情悲剧。

张爱玲自己在信中说,小说内容与胡兰成“有一半以上也都不相干”。《小团圆》两重脉络交织,家事和情事,而家事在先。说起家事,让人想起《对照记》,想起《私语》。每回重看《私语》,都还像初读的时候,一阵凉意顺着脊柱下去,同样的情节换了《小团圆》,竟是出乎意料的模糊和简略。近尾声,才听张爱玲插入一句解释,“对她从来不说没钱给她出洋,宁可殴打禁闭”——原来是缺钱的恐慌,她自己也深知的人生窘境,隔着时空,让女儿与父亲,兼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依稀和解。

  与《私语》两相对照,就看出《小团圆》不全是史官式的直录。素颜白描,事无巨细,外表是坦承的决心和勇气,底子终究在于无法和解,理智与感情都奈何不得,哪怕想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人有两个,都是《小团圆》的主角:除了胡兰成,另一个人是她母亲。

  与她和胡兰成的关系相比,张爱玲与母亲之间的纠葛更耐人寻味。缠过足还能滑雪的蕊秋,动不动被看作时代的新女性,游走亚欧,其实是占尽两个世界的缺点:自私与猜忌像古老的东方,冷漠与放浪如遥远的西方。张爱玲毫不避讳母亲带给她的伤害,心心念念掂着还钱,照她的逻辑,仿佛债没还清,恨都恨不彻底。然而当岁月补上一枚枚遗漏的拼图,拼出蕊秋在漂泊中日渐衰老的脸,真到还债的那一天,沉甸甸的二两黄金,终是没能递出手。

遇到胡兰成,对张爱玲而言,则是废墟上开出最后一朵花,直到花朵萎谢,她才反应过来,让一个曾经心死过一回的人再心死一回,是何滋味。此后她不会再死,因为再没活过来。剩下的生命,只有两种办法打发:回忆,或等待。回忆总带着点悲哀,而完全是等待,更令她恐怖,所以宁可选择回忆,于是有了《小团圆》,还有迟早也会出土的《易经》。像《红楼梦》和《追忆逝水年华》,《小团圆》的书写也成就一则隐喻,但张爱玲终是舍不得埋没结尾点睛的明喻:远处是蓝天红房子,近处是温煦的夫君、孩子的父亲,两个家的叠影,两重意义上的团圆。小时候的她想做那红房子里的淑女,长大后想做红房子的女主人,都无法遂愿;此后的人生,漫漫长旅,其实进退维谷,僵在原地,低吟浅唱,尽皆无家的荒凉。偶然浮梦一闪,让她醒来快乐了很久——纸页之外,张迷掩卷,想必都难过了很久。


石曙萍 : 张爱玲的爱情梦

自古女子多痴情。

  日夜兼程读《小团圆》,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当时的感受:惊心动魄。每一页都让人惶恐惊慌。

  因为《小团圆》,很多对张爱玲的理解彻底改变了:原来,张爱玲并不是那个超脱在历史和世俗之上袖手旁观的女子,也不是绝不相信爱情的悲观主义者,她的苍凉也不尽然是冷漠;原来,之前对张小说中的种种结局都应该还有别一样理解……

  曾经以为,几乎张爱玲笔下每一个爱情故事都是不圆满的。

  《金锁记》中的七巧,倒是和九莉又很多相似。在所有的故事里,这两个人物是最凄凉的,尤其是七巧。季泽的爱,朦胧恍惚中,在隔了多年以后,竟然飘到身边。七巧太灵巧,她吸食鸦片,可是却无法麻痹自己的眼睛。她在清醒地撕开季泽真面目的同时,也埋葬了所有温情结局的可能。《色,戒》中的王佳芝呢?假戏真做爱上了易先生,最终却死在他的手上,成为在生存和情感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祭品。《十八春》中曼桢和世钧、翠芝和叔惠,甚至早年的曼璐和慕瑾都真心相爱,可是阴差阳错没有一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终于有人能够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走入婚姻的殿堂了,比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痴恋的乔琪,可那个花花公子只是空许她一个婚姻的壳,而且代价是她必须堕落卖身去为他赚钱……《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和范柳原终于登报结婚了,但这样两个在东西方不同背景中成长起来的男女,只是因为战争中生命的无常感,才在互相猜疑和试探中开始一份柴米油盐间的夫妻生活。人和人之间的隔阂,使原来可以动人的真情也带上了许多精明的算计味道。这样的爱情或婚姻算得上是美满的吗?

  “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张爱玲在1976年致宋淇夫妇的信中这样陈述。《小团圆》在一向以苍凉为背景的张爱玲看来是充满热情,在普通的凡夫俗子眼中,用“温暖”来形容倒更合适。但就是这份少见的温暖,也是足可以让读者长叹一口气:原来,张爱玲并不是她一贯小说中所示人的那么悲观和冷漠!在九莉拿着全部生命去爱那个男人的爱情幻想中,在宁愿战争就这样一辈子持续下去的傻气中,在越过千山万水去找他的憧憬中,还有在林中孩子成群两情相悦的梦境中,张爱玲小说中苍凉世故的爱情故事都可以有另外一种带着温情的解读了,那是属于张爱玲的爱情梦:

  葛薇龙心甘情愿地堕落在香港的交际圈,甚至以出卖身体的方式争取了一份所谓的婚姻。何其惨淡!但换个角度看,薇龙明知道那个男人不爱她,明知道那个男人利用她而攫取金钱,明知道有了婚姻依然没有他的真心,可是含着泪卖笑,心里却不见得后悔以这样的方式来进行自己的爱情,有谁能够说得清其中的痴情?爱情仿佛是一个人的事业,只是需要不停地付出,只是需要有一个方式让她付出甚至牺牲,也不后悔。这是怎样的一种爱?

  白流苏的爱情像一个传说,谁也说不清是她造成了倾城,还是倾城早就了她的婚姻。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张爱玲自己本身并不相信真爱,而呈现给世人看的华美睡袍,却原来还有另一种解读:他们的结局却是九莉爱情幻想的延伸。如果爱情,在乱世中出世,也许有一种方法可以维持爱情,那么就是战争。即使是以成千上万的生灵涂炭为背景,换得来短暂厮守,何尝不是一种天长地久?

  王佳芝,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只是因为一刹那的感觉,在他豪掷千金的一瞬间,佳芝却已经决定千万倍地奉还,甚至用自己的性命,换那个男人也许有过的一点真心。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种爱情,有多少双溪的蚱蜢舟可以载得动?在令世人看来充满惋惜的结局,也许在佳芝看来不也是另一种圆满呢?

曼桢和世钧分开十八春,沧海桑田早已无法回首。张爱玲却淡淡地添上一笔,让一对苦恋又孤独承受着回忆的男女,竟然能够在生死两茫茫中再次相遇。尽管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们竟然还能够在小饭馆有一次短暂的拥抱。谁说这一次人世苍茫中的相遇,不是他们各自寂寞的后半生中的几多安慰呢?
  七巧孤独终老,可是她还拥有了一份回忆:“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只得留恋。”相对来说,九莉的结局更温暖实在些。“对爱是狂喜,对痛苦却几乎麻木”,而这份麻木竟然成就了九莉,让她的爱情之殇竟然能够化解为温情梦境。即使多年以后回忆起来,惨淡的底色中竟然还有一个九莉彩色的梦: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迎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之雍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张爱玲前所未有地展示出一种温暖情意。

  从《上邪》到《孔雀东南飞》,从祝英台到莺莺,从杜丽娘到林黛玉,在爱情的面前,自古以来都是女子爱得最激烈最有光彩。九莉、佳芝、薇龙、流苏,等等,甚至张爱玲,都是这一支爱情大军里的成员,爱得惨烈,爱得投入,爱得忘我,爱得无怨无悔,爱得光彩照人,爱得让人无语心痛。

  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也许就是中国人最崇尚的大团圆吧?才子佳人,三妻四妾,阖家欢愉,也应该是大团圆吧?这是五四的反叛者张爱玲所桀骜地不予反抗的。谁说爱情一定要大团圆才完满无缺?谁说为情所伤的女子一定要离家出走?谁说始乱终弃一定是负心男?曾经惺惺相惜高山流水,不也是一种小团圆?纵然不能长相厮守,纵然不能彼此忠贞,在回忆里一遍遍温习曾经有过的一点点温情,不也是一种小团圆?有一些拥有,是形式上的天长地久,而还有一种拥有,是属于记忆的地久天长。在反刍式的幻想中重现,在种种设想中再生,不也是一种小团圆?不也是一种圆满的爱情结局?



目前我還沒打算(或實在是提不起勁)讀《小團圓》,等一切風平浪靜後再說吧。

Thursday, April 16, 2009

《好客之道》

今天的新明日报报道了香港性工作者组织紫藤,趁著筹办第四届性文化节,昨天推出新书《好客之道》,记录了11名嫖客的欢场口述历史。当中有残疾人士从凤姐身上缓解性需要;有嫖客到凤姐家乡筹钱扶贫;也有满口歪理、自称“老婆给钱去滚”的已婚汉。

有文化评论者直言,此书势必惹起道德争议,但也为解读嫖客问题,开启了一个先进的引子。

研究性工作者问题的紫藤发言人说,放眼世界,有不少“妓”的自述文字,但《好客之道》是一本罕有地单纯记录嫖客心声的自传式作品。

她说,嫖客多年来被社会“污名化”,随时马上风的咸湿阿伯、性病带菌者、极尽变态的大富豪,甚至是丧心病狂的凤姐杀手。

因此,紫藤于2007年正式开展嫖客教育工作,定期举行嫖客聚会及活动,让他们一同推动支持性工作者的权益;希望透过其中11名嫖客的口述故事,让其他人学会尊重性工作者。

这世上真的无奇不有。好莱坞有《艺伎回忆录》,新加波有《新加坡性商业》,香港現在也有“嫖客回忆录”。

正所谓:「男人唔去滚,除非荷包绷绷紧。」(没钱去嫖)
我倒认为 : 「女人唔去蒲,除非姨媽庵庵到。」(月事來也)

越南行

前几天趁著公共假期之便,偕老扶幼和一班朋友结队去了一趟四日三夜的越南行。照例吃喝玩乐外,就买了以下几件胜利品了。因时间太匆忙,只能在最后一天赶去Dong Khoi Street 的 Fahasa Bookshop 走马看花。原来此书店早上8点就开始营业至晚上10点。本来打算买几本越南书籍的,没找著适合的,大部份都是越南文的教课书和英文书 paperback,少数法文和华文书。反而相中了这四张音乐光碟。改次再去越南一定要逛逛 Fahasa 最大(四层楼),位在 387-389 Hai Ba Trung Street 的店面。




军帽是在古芝地道 Củ Chi Tunnels 里的记念品商店买的。此地道是胡志明市西北方40公里,建造于越战时期的一个地道系统。店里亦有卖好几件用子弹殼制造的特色摆饰品,可惜新加波法律规定凡是用子弹殼制造的均不可带回国。

头盔則是在唐人街的 Chợ Bình Tây Market 买的。索价 150,000 VND (约SGD14), 值得值得。


另一点是最好住在靠近 Le Thanh Ton Street 的酒店。这里交通便利,步行可到 Ben Thanh 市集, 中央邮政局和圣母院大教堂 Notre Dame Cathedral等值得一睹的景点。整条街亦有很多装璜不错环境清悠,价格不那么便易但也不太贵(都以美金标价,一碟寿司从USD3起)的餐馆。越南的食物一般上都蛮好吃,不妨到处尝尝。

此行唯一搞到大家不高兴的是酒店的安排跟服务太度了。明明定了这里的房间,第一天跟咱们说这里没房,叫咱们去那里。待隔天终于可回来这里,对不起,没法另外加床,请拿多一间。最后咱们定了一间有两张单人床的双人房。谁知晚上回来才发现那是一张双人床的双人房,下楼跟酒店人员据理力争也徒劳无功兼大伤原气,没房就是没房。哎!只能自叹倒霉了。此为 A&Em Hotel ,浪费了其舒适干净的环境。

这是越南的钞票。VND10,000 约 为 SGD1.00。在那儿花钱有如暴发户万万声的。


Link : 

Wednesday, April 8, 2009

关于张爱玲的《小团圆》

现在可到一次过读到好几位作者如张小虹,适然,马家辉,迈克,傅月庵,王雅隽等人对《小团圆》的感想与看法。

觉得王雅隽以下几段读来尤其凄凉。


这世上最让人无法释怀的爱恋,是虐恋。一面冷眼看著自己被一个不值得的人百般折磨,一面却在痛苦中向他流泪谄笑,细细寻味著这酷刑中哪怕一丝的爱意,卑微欢喜得像个奴才。

当一个男人被女人征服了,无论他多么地爱她,在他心里始终是害怕的,他要马上想办法反驳,比如去征服另一个女人,以证明自己没有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一个女人被男人征服了,她便心悦诚服地卸下自己全副的武装,从此用全部的智慧去了解和欣赏这个男人,为他著想。在爱情的角力中,女人的赌品向来比男人高尚。

所以,当一个男人赢得了一个女人,他可以放心地享受这胜利的喜悦,以及战利品;可是当一个女人赢得了一个男人,她的心情却从此变得无比复杂起来,因为她马上就会发现,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她赢是错,输,也是错。

可是她能怎样呢?一个从小被教养得连「高大」这样的词汇也要避讳的女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却能够自在地宽衣解带,甚至享受他为她口交;一个一辈子受到贫困阴影的笼罩,生怕没有钱的女人,曾经因为八百块港币而从心理上与生母断绝了关系,却能够为这个男人慷慨地花钱,甚至在他和别的女人同居以后也仍然解囊襄助。你让她能怎样呢?

这个男人有本事令她展露她感到陌生的那个自己,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是那样新鲜的情愫。是的,我们都是喜新厌旧的,男人不断尝试新的女人,以保留那个旧的自己;而女人离不开生命中这个男人,因为他令她发现了新的自己。

事实是,终有一天这个女人会离开那个男人,因为她已经赢过了,她无法忍受重来一次。于她而言,那第二次胜利已经算不得是胜利,因为她已经赢过了啊!可她还是要去找他,她要见到他,和他说再见,然后在他的视线中离开。

這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无论这场聚会多么昂贵艰辛,无论这个男人是否在乎,无论他是否顺便最后一次享用了她─她要去见他,然后和他告别。

然后她发现,她可以费尽周折去与一个男人从此告别,却无法去与被这个男人所发现的那个自己告别。她很清楚,她不再能够接受这个男人,哪怕他回来找她。可是她还能接受那个自己吗?不接受却又无法送回去。她将如何自处呢?

这就是那最深刻的醒悟与最顽固的执著。


真的如此吗?

另外,在风雨飘渺的此刻,让人哗然的是台湾皇冠宣布张爱玲另一自传体小说《易经》将在明年中英文版同步上市。

据报道,皇冠副社长平云表示,本书共60万字、是张爱玲用英文写成。出版的最大挑战,是找到适合的译者,精准地将英文还原回张迷熟悉的用字、氛围,翻译难度“比哈利波特还要难”。皇冠已寻找数月,候选人包括两岸三地的知名译者、作家,最迟下月便会敲定。《易经》(The Book of Change)其实便是《小团圆》的前身、原型。上世纪60年代,人在美国的张爱玲希望在异乡重起炉灶,以自己的回忆为主轴写长篇英文小说。考量读者的阅读习惯,最后她把书一分为二,分别是写她童年的《易经》,和少女时期的《The Fall of Pagoda》(暂译《坠落之塔》)。然而她在美国的知名度不够,迟迟找不到出版社出版。1975年,朱西甯写信给张爱玲,表示打算根据胡兰成的说法为她写传记。张爱玲情急之下,匆匆将英文版《易经》的内容改写成中文版《小团圆》,打算跟胡兰成打对台。张爱玲曾将一份《易经》、《坠落之塔》的英文打字稿交给挚友宋淇夫妇保管,夫妇先后谢世后,其子宋以朗去年在家中找到,交给皇冠评估。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李欧梵读过《易经》,他表示,“跟《小团圆》非常相似”。

点解硬系有种发死人财的意味? 好似傅月庵话齐:“一切为读者,一切为文学!” (万岁万万岁!)

Monday, April 6, 2009

為書而生,為書而死


昨日一口氣讀完《活在書堆下 -- 我們懷念羅志華》。一本結集了一眾文化界好友寫給他的紀念、悼念文章。 羅志華是香港二樓書店開山鼻祖「青文書屋」的店主。去年2月4日(年廿八),他在大角嘴倉庫整理書本時,不幸被倒塌下來的書箱壓住,最終身亡,享年四十四歲,還要事發十多天後才被發現。一位默默耕耘的書店主人終告葬身於書海裡,令人惋惜。

「青文書屋」在2006年8月因為租約問題執笠,書籍暫存於貨倉,等待時機重開書店,並繼續維持“賠本”出版業務。讀者還是可以過去倉庫買書的。當時好多友人都認為生活結据並欠債累累,一度連手機和上網帳號也注銷了的羅志華不可能再開書店的了。誰知待他身後,其姐才從遺物中找到羅生前已在不久即將開幕的石硤尾藝術村落定租用了一個單位再戰江湖。据说他已向香港藝術發展局申請了出版計劃資助,有了現金周轉。一眾文化界好友得知後,便成立了「青文臨時小組」,舉行了一場藝術品與藏書拍賣籌得大約六萬港幣,足夠租用該單位一年,打算在去年八月間重開「青文」,以延續「羅志華精神」。

可惜的是搞到最後青文書店重開搖搖無期。在拍賣款項收到後,卻因收款戶口問題沒覑落,結果拍賣交易告吹,現時仍未知青文能否重開。「青文臨時小組」是由多名文化人組成,包括葉輝、游靜、朗天、陳智德、鄧小樺、陳志華、袁兆昌等,當時他們欲與羅志華的家人一起繼續租用創藝中心的單位。《明報》今年2月曾聯絡該小組數名成員,他們卻表示小組無人牽頭,「青文」從未運作。

成員之一朗天指出,整個臨時小組並無負責人,曾開過數次會,因大家事忙,本想宣布小組解散,「但事實上都未運作過,連解散都談不上」。他指出,現時已不清楚青文書店的現。另一小組成員葉輝就表示自己並非負責人,未有回應提問。

朗天解釋,早前小組希望為青文書店籌款,「錢已收到,但大家覺得,不知存入哪個戶口」,小組曾考慮另開獨立戶口,但又覺得不適合,他自己則建議以個別人士的戶口收款,也未獲接納,結果藝術家要取回藏書和藝術品,款項就退回給競投者了事。

事情发展至此已毫无意义。不是嗎?當時大家只不過是一頭熱。時間一久,什麼熱情什麼歉疚都冷卻下來了,不就回復「正常」,日子依然得過。這樣也好過等到青文重開尘埃落定後大家才為了芝麻蒜皮的小事意見相佐,爭吵反臉,推卸責任吧?現實終歸是現實。

Sunday, April 5, 2009

新書

這是四月的第一批進貨 :
  • 誠品學三月號(總算買到了)
  • 董橋的《故事》
  • 活在書堆下 -- 我們懷念羅志華
  • 張宗子的《書的光》
  • 李夢生的《禁毀小說夜譚》
還有十來本的慢畫。嘿嘿!不錯的收獲。